木槿花赋
拔仙子自牧而不与，人以为孤高，以至郁郁不得志。实则非也。庭有木槿花，冬斫其枝，至夏复薿薿然，其花散朗可怜，坦然而无忧色。如此三年矣，今春复如前，乃感其生发，因以白志：
阳春之机，无物不发。赓辛夷井雪之在前，滋白琼紫条之翠华。柔槐香雨，扶杨飘忽。芷若芎䓖，兰茝蘼芜，何傍江之离离，蕴坟衍而庵迂。观季春之为物，乃丰蔚而阳蓲。草木裛丽，棻植蓊郁。唯木槿之初生，去岁斫而将增。独敛然而为丛，绝芳哄而无声。彼花中之高士，在存人为处士。辟临江之许由，无名之荣启。世之羡许由、荣启者多，而察花中木槿者少。彼为花也，冬厌而春滋，朝开而暮落，夏秋而招摇。沉东君之浮薄，而喜勃发豆雨之激荡。
方在春也，繁花簇芳，争著攀搡，不知东风之将恶，徒无备而凋伤。萎于泥中，而木槿隐赈于傍。恨木槿曰：“我生也繁华，我死也摧零。何妍颜之荣曜，奈曶霍如一梦？当我生时，蜂拥鹊恋，不识愁名。当我死时，鸟鴥折枝，何太无情！虽然，我犹不悔。岂类汝哉？初，汝斫为桩，方经冬之残躯，渐回春而菲微。历三月始长成，徒仄然而疏稀。岂非愧乎容质，终不华而羞辉？钝矣！嚱！我死而汝存，汝其不知我矣！”言毕而没，木槿独似聩然无闻。
客闻之曰：“嗟夫！以春花之早没，而自以为聪敏，以木槿之奋蓄，而反成拙笨。早没者不知奋蓄者之后生，拙笨者常听聪敏者之讥讽。彼为聪明，恣荡无羁，彼为拙笨，定而能贞。同三春之燕婉，花凋落而槿存。当所积之足发，致后振而罅发。沐夏朝之清漾，当新风而含笑。忘绮春之靡靡，始亭植而扶摇。质净媚而畅遐，自甘苦而清潇。顾前情而不屑，性本柔而无骄。有木兰度关之意气，同女娟激河之冰霜。林下高介，便娟而刚。遍冬春之髦秀，岂娇嚣之匹行？贵任厚之坦率，非松柏之独扬。”
木槿劝曰：“非也。君何太切也？仆固滋隐于春冬，亦不出花中之众族。彼艳者春，朗者秋，忍者冬，而晚者夏。非高傲而不群，实迟缓而晚菲。无卓智以致命，但坚忍以为依。确娇懦之为性，不敢效春艳之恣睢。亦朝来而含笑，愁暮落而低垂。唯渐苞以为德，使今落而明复生。忍前冬之斧斫，常惏悷而伤悲。与时节兮相靡，身不足以长成。苟逐薄而促华，将泯灭乎舜英。必厚积而能发，以拙钝为诚评。不敢息而自强，谨每载以持复。”
客闻其言，汗出至踵。世处士多自矜，难反己而裒谦。夫万物之有德，此一花以为贤。植三年以默戒，客对之而赧然。